無題

斷斧尋柯棋已殘
無雨無晴無波瀾
消磨春色宜有恨
息止秋聲覺夜寒
石苔掩去三生記
榴花謝盡賦別難
紅雲飛逝西窗外
了悟真事已枉然

為了

為了讓千帆歸航
我在地圖上劃出深淵
它們將繞道而行
載回屬於我的貨物
為了無思的白日
無夢的睡眠

玫瑰開了又謝
扎過夜鶯的一根刺
凍結歌者的血
我從枝頭
從風中折取風鈴的精魂
為了無思的白日
無夢的睡眠

夜空是一座圍城
暗黑物質包圍當中
繁星闇啞燃燒
釋放炙熱的塵埃
覆蓋我的被褥
為了無思的白日
無夢的睡眠

李斯特

兩個關於李斯特的帖子，放在FB頗久了，今天整理一下，替進入中年才認識李斯特的經歷留個簡單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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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v. 2nd, 2016

下班回家，日前買的兩張李斯特已在郵筒裡。迫不及待拆開包裝，幾分鐘後屋子已浸在星光流水裡。

Un Sospiro 極美，聽後，覺得語言可以廢了。接著聽匈牙利狂想曲，不禁也狂想起來。

如果音樂家是說書人，那麼李斯特說故事的功力深不可測。我覺得自己的小故事、以及上一代的故事，都被他講透了。我們的故事獨一無二，復微不足道；情感銘心刻骨，復庸俗荒唐；影像光彩奪目，復猥瑣零碎。我們是河流中默默的漂木，發出的唯一聲音出自彼此的碰撞。

李斯特述說河流及漂木的故事，以數學家的純粹，神祇的慈悲。一塊漂木聽了故事，知道那萃取自無量數生靈的嘆息，遂謙卑下來，在謙卑中得到安慰。

May 4th, 2019

在布達佩斯第二日，我懷著近似朝聖的心情前往李斯特紀念館。雖然三年前才開始聽李斯特的音樂，涉獵也僅及部分鋼琴曲，然而一切同調靈魂的相逢，本難以為外人道。

那日下雨，雨點像音符灑在石板路上；我穿過小公園，經過巷弄，找到紀念館不起眼的入口。李斯特出生於匈牙利，紀念館原是他生命最後五年在布達佩斯的居所。德語是他的母語；他在巴黎受教育長大，所以最常用法語；匈牙利語他則知之甚少（他自承 “my regrettable ignorance of the Hungarian language")。他成名後走遍歐洲演出，造成李斯特旋風，然而對於故土卻特別有感情。他曾說，“Everywhere else I perform for an audience, however in Hungary I address the nation.”

他作了許多有匈牙利民族風的音樂，後來創立音樂學院，免費任教，身後並捐出所有收藏。紀念館非常樸素，遠遠超過我的想像，真是完美。

音樂會在十一點開始，由德國鋼琴家Antonia Miller 演奏。她彈得流暢有力道，史坦威鋼琴雄厚而清楚的低音在不大的演奏廳震盪迴旋。一切都太完美了。

湊巧，那完美的一日是五月四日，因此頗適合發表一小段五四宣言，reset 有關於五月四日的記憶：

May the 4th be with you, movie fans.
May the 4th be behind you, Chinese history buffs.
Oh by the way it was the 5th anniversary of my current employment.
But all those are far lighter markings in my plain, average life.
From this point on, May 4th is the day I visited Liszt Ferenc Memorial Museum and listened to a matinee concert there.

～此岸的彼岸～

西窗紅到月來時

近來檢索含有「窗」字的詩詞，其中多做淒淒之聲，極致悽艷之態。唯有南宋詩宗楊萬里這句與眾不同：
 平野無山遮落日，西窗紅到月來時
意象宏闊，頗有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味道。可巧，今天下班在停車場，就見到落霞如火映照大樓窗戶的美景。

另有一首南宋葉采的詩：
 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
 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
書桌上出現屋瓦上雀鳥跳躍的影子，桌上硯池中映著院子裡的點點楊花 － 這是用「側筆」寫窗前讀書這件事，生動可喜，頗像電影手法。

論凝練刻畫，莫過李後主「綠窗冷靜芳音斷」；論對景錄境，莫過楊萬里「芭蕉分綠上窗紗」；論從容無事，莫過程顥「睡覺東窗日已紅」；論清新純淨，莫過陸游「晴窗細乳戲分茶」。

～此岸的彼岸～

卸妝

他退到暗房裡
替繽紛的世界卸妝
他想親手解剖
世界的黑白

不甘入獄的人
卻拖延出獄的日期
墜落囚室的黑色音符
讓他著迷

總是有一扇窗
暴露骨感的世界
他看到一切
一切都是黑夜的光亮

他退到暗房裡
讓世界替他卸妝
在空間中咀嚼
一塊巧克力的結構

答案

飽滿的思緒，攻不進
手指與最後一個按鍵之間
奈米的空隙
鍵盤上的攻城略地終歸徒然
我聽見
貓足躡著夜的絨布
翻出牆去

走出童話

藍綠都希望「白色力量」是一則長不大的童話故事，有些長不大的人也希望童話故事永不消失。但就像學子總得畢業走入職場接受現實的挑戰，政治畢竟不是家家酒，必須擴大力量才能挑戰現實。

因此，很高興聽到柯P準備組黨的消息。

我看到有些人質問柯P是否有所謂「中心思想」。我不敢說提出這種問題的人是黨國殘餘啦，但這種想法絕對是黨國殘餘。我在美國住了將近三十年、投了三次總統選舉的票，但從沒看到民主共和兩黨有什麼中心思想。這個目前還算是民主政治最上軌道的國家，政治上充滿了摸著石頭過河的機會主義者，政治軸線的移動乃是常態。倒是民主後進國家，最喜歡主義價值中心思想這類光天化日的高調謊言；被選上的領袖也知道高調謊言不能實踐，不如趁著一朝權在手、極力搜刮吃香喝辣、比較實在。

柯P當然不是機會主義者，但我寧可選擇一位務實的機會主義者，而拒絕擅長高調謊言的江湖術士。柯P也不是 charismatic leader, 而是 effective leader. 這篇2004年對Peter Drucker 的訪談記錄，論及兩類領導者的不同，值得參考。

柯P在2014年底參選市長的時候，我對他便有所期待，寫過一篇《第二類人的政治》。近五年來我持續關注他的消息，看過許多他講述做事方法、具有教學性質的視頻。我每每驚訝於他洞察複雜事物、掌握本質的能力。五年來我自己在網路公司做一名學徒，參與一些規劃，對於柯P的方法論屢有會心之感，常常從中學到東西。柯P的觀察力與整合能力實在不亞於從事科技創新的先驅，他的治理能力與執行力放眼台灣無人能及；跟他比起來，台灣大部分的政客還活在19世紀。

祝福柯P，打一場美好的仗。我則準備捐款了。

當我翻過這一頁

當我翻過這一頁
那些隆重過的抑揚頓挫
斟酌過的呢喃與休止
便如風沙沙拂過落葉
難以辨識了

當我翻過這一頁
那些寄託於彼端的期待
在陰天展開的飢餓的天線
便如無人紀念的廢墟
獲得自由了

關於時空泡沫偶然交錯的種種
冗長的陳述與精緻的辯解
便如亙古累積的塵埃
沾著我的鞋，但失了重量
當我翻過這一頁

有些字句仍洶湧，但不再決堤
有些流放到遠方的，夜裡
像螢火蟲飄飛回來
但我不再追問它們包裹的秘密
當我翻過這一頁

維也納到布拉格的路上

維也納到布拉格的路上
（仿北島的《一束》）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草葉，是柔枝
是五月歡愉的色盤
你是雲彩，是風
是道路盡頭的神龕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尖塔，是窗
是安靜午睡的村莊
你是鈴鐺，是鐘
是瀰漫原野的呼喊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封印，是傳奇
是夢境湧出的預兆
你是相逢，是巧合
是繆斯失去的靈感

在我和世界之間
你是現代，是古典
是勾勒記憶的蜿蜒
你是問號，是書籤
是沒有答案的試卷

（6/4/2019稿; 7/4/2019補錄）
～此岸的彼岸～

布拉格不須設防

布拉格不須設防；
異國使臣都愛上了她，
為了她的神秘，
獻上所有的秘密。

鐵匠鋪仍開著，
匕首，長劍，與盔甲，
仍亮著；
愛過她的武士，她惦記著。

布拉格不須設防；
她命守望的獅子，
將波西米亞的夢
與孤寂，刻在旅人的心版。

大河流著，音樂流著，
石板路上電車鏗鏘著；
每一雙鞋都禁不住
重述對她的誓言。

布拉格不須設防；
她誘發一位使者，
去叩另一扇城門，
「告訴我布拉格的故事」。

城門塌陷，城防解體，
城的故事傾巢而出；
使者的眼睛，像星星，
在艷陽天閃爍。

（6/1/2019稿; 7/4/2019補錄）
～此岸的彼岸～

中歐三城的地鐵與電車經驗

倒敘，因為想從最好的經驗講起。

三、布拉格 Prague
布拉格的電車四通八達，班次足，顏色多，速度快，可謂美麗又實用的活動風景。我們住在 Prague 2 的 Airbnb, 離Prague 1 老城區有段距離，所以買三天聯票，合美金5元一天；同一張票電車地鐵兩用，方便划算。

主要景點都在電車線上；電車窗戶很大，邊坐邊看市街建築是一大享受。再者，布拉格人民美麗的檔次又高過美麗的義大利人民一級，坐電車或地鐵至少會遇見一個從 Vogue 雜誌跳出的人；喜歡看活動風景的男士（以及女士）會很開心，但要注意安全。

電車或地鐵內部標識清楚，但捷克站名很長、不好記，你必須有自己的系統。比如我們住處那站叫 Jiriho xxx yyyyyyyyyyy, 我便稱為「極力吼」。站名長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喜歡用英雄人物命名，所以許多站名都出現某某Namesti (廣場)字樣。你最好也認得 pristi = next, 而 zastavka = bus stop. 這樣，你一個蜻蜓點水遊客所必知的捷克字就全教給你了。

 

二、維也納 Vienna
維也納乃高尚優雅的帝都，GDP 高過曾在奧匈帝國治下的兩布城甚多，因此其地鐵購票系統顯得格外老舊。買票時要仔細觀察購票機真的把票吐出來，而不是只吐出收據告訴你「朕知道了」。 

維也納地鐵手扶梯的速度是這三城中最慢的，較適合美國人搭乘。電車系統也很發達，彷彿都通往某個維也納小森林，可惜我們沒時間探其究竟。

一般德文路名有下列字尾：
straße = street
gasse = alley
bahn = path, lane, track, railway

加上 Wien = Vienna，你在維也納所需的德文都教給你了。

一、布達佩斯 Budapest
布達佩斯有的地鐵站很深、手扶梯很快；顯然舊華沙集團的人民運動神經皆極發達。但有的地鐵站離地面很淺，僅半層樓梯，設計具有古味，非常用心。

在這裡我們學到：在中歐只買了地鐵票還不行，你必須在登車前把票放進十九世紀的驗票機進行一個 validate 的動作。驗票機或者打洞或打日期，這樣的票才算官票。否則你拿著未 validate 的裸票坐車等同裸奔，一旦被抽檢，後果相當嚴重。

而且千萬別問站務人員是否需要validate, 他們會告訴你不用，然後通知下游的查票員攔截你這種一看就是菜鳥的旅客。

我和老婆去李斯特紀念館的那天，就是問了站務員然後拿了裸票裸奔而不自知，幸好未被截獲。離開紀念館，下到離地很淺的地鐵站前往英雄廣場，發現完全沒有入站出站管制，結果我們就坐了霸王車，我且以為這是社會福利。

但我們的朋友運氣稍差，無辜地持裸票被截獲；他現金不夠，是我與另一朋友帶了錢去把他贖出來。此事讓我們驚駭莫名，心神不寧許久。

不過就像打預防針，後來到維也納、布拉格坐車，就知道一定得 validate. That's their way in central Europe.

（5/14/2019稿; 6/29/2019補錄）
～此岸的彼岸～

無題

秋風秋雨過後
一切的濕潤都徒然
是種子包裹秘密
冬季使殘缺擴張
毒癮終於爆發
前院的罌粟花開了
喚醒第二年的四月天
河堤的風與舒伯特
同代人的郊遊路上
誰還唱我們的歌
夏日的喧嘩即至
我再一次記得淚水


（4/26/2019稿; 6/29/2019補錄）

無性繁殖

Spider Plant，蛛草，形似無骨之竹，吾養一盆，置前門台階。習處明亮，素慕清涼，固不耐直曝酷熱。葉叢發而散如泉，中筍白而夾綠脈，意態閑雅，色澤長新。宅居之士，宜得蛛草為伴。

此物雖靜，然繁衍有道，不待蜂媒蝶妁。長枝蔓出，其端出幼株，根葉儼然，吸風飲露。吾去歲裁取幼株若干，植於一方惡土，唯澆灌耳，任其生滅。諸幼株不焦不躁，冬去春來，漸茁壯矣。覓土而居之客見此，得無相逢相識之感乎！

（4/12/2019稿; 6/29/2019補錄）

加州酒鄉：Calistoga, CA

從南端造訪 Napa Valley 面臨兩個選擇：一是走29號大路，直行穿越平坦的谷地；二是走山邊的 Silverado 小路，稍稍蜿蜒而行。你應走29大路，若你趕著去某處盡喝酒之義務；否則你該走Silverado小路，若你帶著未飲先醉的心情來尋幽探勝。

或者，你走小路，你的朋友走大路，但只要你們不回頭地走去，就會在北端的 Calistoga相遇。Napa Valley 如一狹長口袋，在此處收口。谷地依然平坦，環抱的青山更近。飽滿汁豐的葡萄，在這裡遇見微寒的山風，甜味被辛澀的果皮收斂，納進桶裡，封入瓶中。在這裡過五十五歲生日，是合宜的，是完美的。

Calistoga 有山城之況味，到了這裡，你追想酒鄉樸素的開始。1860年代第一波酒莊誕生，之後卻遭受Phylloxera 蝨害與禁酒令的打擊，沉寂數十年，繼而在20世紀中葉復興，Napa自此成為酒國地圖上的定點。你不禁用崇敬的眼神端詳這個聚落，打量周圍豐饒的地土；你想起聽過的故事，忘記的故事，自己的故事，朋友的故事，咀嚼的一頁，悔恨的一頁，翻過的一頁，以及現在的一頁。這時在Schramsberg 涼爽的地窖裡酒保遞來一杯氣泡酒，泡沫從醞釀的陳年壓力中跳躍出來；你衷心感謝，微笑著飲下今日之歡。

即使不擅飲酒之人，來到 Calistoga 也是好的 。"Relax ... you're in Calistoga," 小鎮的入口有張牌子告訴你。可以泡溫泉，洗泥巴浴，在 Evangeline 吃一頓。可以逛逛小店撿一雙打折鞋。可開個10分鐘車去走走森林小徑、看看曾埋在地底340萬年的 Petrified Wood. 是啊，因為環抱的青山更近，這裡有陽光也有山雨。禮拜六下午，你便在 4100 Petrified Forest Rd 碰到到短暫的冰雹；你聽到大珠小珠落在玉盤，於是從禮品店跑出來跳入雨中，跳躍著，張開兩臂奔跑跳躍著。

最後，經過一個早晨，日照驅走了春寒。你在午後盤旋而上 Oak Mill Trail；野花綻放於斜坡，你停下，俯瞰谷地之秀美。走在柔軟的地毯上你被光點被油彩被伸展舞姿的綠色手臂包圍，你也是一顆光點，印象派不再神秘。

～此岸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