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November 30, 2007

雪泥鴻爪杭州行

2006年2月, 因工作需要, 第二次到大陸旅行。數日之內, 先飛北京, 繼赴深圳, 再轉杭州。到杭州時已是下午。從蕭山機場到杭州的路上, 兩旁迤邐一片帶有傳統風味的現代民房, 高約三層, 白色的牆壁, 紅瓦色的屋頂,像是一個個亭台樓閣座落在江南水鄉中, 秀氣可人。就連與我同行的美國同事也看得津津有味。

車行漸近杭州的濱江工業區, 開始見到”錢塘”的字樣, 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 彷彿將與歷史面對面的興奮之情。畢竟, 對一個台灣人來說, 錢塘勾起的是詩詞裡的浪漫, 而不是現實的經歷。心中浮起的是柳永詞裡的錢塘:“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 重湖疊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時値殘冬, 西湖只餘荷梗, 桂子荷花只能在想像中尋。

工業區的規模很大, 還在急速發展;許多住宅及商業大樓, 或正在施工, 或蓋好了沒有人住。我們的車子行在開闊的大馬路, 而大人, 小孩, 腳踏車, 板車, 則目中無車地, 在路中恣意任向悠閒而行。一隻隻怪手從一棟棟空無一人的大樓中高聳而出, 切割著薄暮中的江南天色。有那麼一刻, 我真以為走入了達利 (Dali) 的魔幻世界! 我的同事顯然也被這奇特的氣氛感染, 臉上透著古怪的神色。客戶住在灰色的巨大建築物中; 我們在中庭等待的時候, 覺得像隻螞蟻, 被四圍無人的寂靜與龐大的單調石材悶得透不過氣來。還好主人很客氣, 帶著紹興師爺似的口音接待我們。談完了事, 天色已全黑, 他很熱心地幫我們招呼車子。

來到蘇杭之地, 不好空手而歸。到了旅館, 略休息一下, 便想去買點禮品。打聽到附近熱鬧的地方在武林路一帶, 離落腳處不遠, 即信步而往。當天是情人節, 街上許多年輕男女牽手持花而遊。走在武林路, 有點置身台中, 新竹的感覺。赫然看到一家”寶島眼鏡,”覺得親切而有趣。我買了幾條絲巾和手環; 又在一家棉襖專賣店裡逗留了許久。想替老婆買一件, 但是對自己的眼光沒信心, 只好再走回旅館, 打電話回美國請示。然後又急急趨回武林路, 買了一件漂亮喜氣的紅棉襖。

買完了東西, 才想起沒吃晚餐; 也因連日奔波趕機, 胃口缺缺。所幸在旅館附近, 發現了一家清真館招牌上寫著 ”蘭州正宗牛肉拉麵 – >西北風味,” 便進去叫了一碗刀削麵。5元人民幣一大碗麵, 肉美麵Q, 好吃極了。店面不大, 一家三口, 男孩子約十五六歲, 戴著耳機和一頂維吾爾人的白色圓帽, 邊聽音樂搖來搖去, 邊招呼客人。母親在後頭座著小板凳揉麵, 父親在前頭削麵煮麵, 話很少, 臉有風塵之色。他們之間說的話, 我一句也聽不懂。

隔日我5點即起, 要趁著到上海搭機之前, 與西湖打個照面。晨光熹微中, 循著武林路走下去, 約20 分鐘, 來到了西湖邊。當天大霧迷漫, 湖面一片空濛, 只依稀辨得一兩隻湖上的扁舟, 與遠處堤岸的煙樹。西湖十景, 我是一景也沒見著。東坡有詩云: 西湖天下景,游者無愚賢。深淺隨所得,誰能識其全。驚鴻一瞥, 我那能識得什麼深淺,但畢竟在機緣巧合中來到了西湖 -- 這個中國歷史上最可愛的詩人, 最純真的心靈, 做過太守, 浚湖築堤的所在。我心中是滿足的; 拿著相機, 儘可能想捕捉點影像, 但天色沉鬱, 相機傻瓜, 照出來的多不如人意。

圖一. 荷盡已無擎雨蓋 -- 西湖殘梗

在湖邊閑步, 想到過世不久的父親; 他是蘇北人, 25歲來台, 自此未曾返鄉。記得他去過老殘遊記所載、王小玉說書的濟南大明湖, 但似乎不曾訪過西湖。那麼我如今駐足的, 便是父親不曾來過的故國了。他在台灣一住50年, 第一次出國, 即飛越大洋, 來到麻州波士頓; 那是2000年的事。記得他返台當日, 我帶他一訪梭羅寫湖濱散記的華登湖 (Walden Pond)。 深秋清早, 父子同遊; 輕煙水霧中, 在湖邊的沙地上他留下了暮年的足跡; 那竟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邁步健行。追憶這些往事, 不能不慨歎人生跡旅的飄忽偶然。(奇妙的是, 他逝後我夢見他一次, 夢中有一大片明澈如鏡的湖面, 他在燦爛的陽光中穿著球鞋大步如飛於湖畔。湖上且有拱橋, 遠處似有數處青峰。真耶幻耶? )

看看時間, 該返回旅館了; 車子7點就要來接我們前往上海。路過天津狗不理店, 肉包菜包各買幾個, 聞著騰騰的香味, 忍不住就邊走邊吃。又經過一家賣羊肉串的, 才開門; 我買了兩個韭菜合子, 預備路上充飢。揣著熱熱的食物, 想到就要到上海搭機回台, 與媽媽有數日之聚, 心頭不覺暖了起來, 腳步也加快了。

圖二. 西湖畔的柳, 與運動的人       圖三. 古錢塘門位址, 與宋代城牆遺跡

~此岸的彼岸~

Wednesday, November 21, 2007

我看日劇: 不快樂的基因

日劇:不快樂的基因 出品年份:2005
女主角:“瓢蟲美女” 蒼井仁子 (竹內結子飾演)
男主角:“自戀沙豬” 南原孝史
配角一:“不搭調” 白石健一
配角二:“平行線” 神宮寺潤
主題:
1)動物行為學家的愛情行為
2)昆蟲對人類愛情的致命傷害
副題:
1)瓢蟲在天平上的薛西佛斯 (Sisyphus) 困境
2)失去海灘的彈塗魚
3)失去海灘的漁夫的抗爭
這齣劇具有濃厚的漫畫趣味,不能當作寫實劇來看。我覺得它有兩大賣點。

【賣點一】
動物行為與動物學家的愛情行為有趣而巧妙地交織,如同雙小提琴二重奏一般互相襯托著,鮮活突顯人類的獨特困境。動物學家雖然在理智上知道愛情不過是人類獨有的偏差形為 (只有人類將愛情賦予超越生物性目的的意義),甚至試圖將男性在愛情中的出軌行為合理化(因男性的生物角色是灑種者),然而這一套用在男女交往上卻完全行不通。美麗的女動物學家雖然也曉得愛情的荒謬,卻還是對之抱著浪漫的期待,對前男友的不忠也一直無法釋懷。她一度勉強自己與不搭調的小學老師白石(代表儀式化講規矩的愛情)交往,又無法徹底抗拒前沙豬男友散發的原始吸引力(那媚惑人的, 卻無法掌控的愛情)。被兩種張力拉扯折磨的她,終究選擇獨身而致力學術;但一首懷舊歌曲,就可以輕易揭開她的傷疤,讓她潸然淚下。

【賣點二】
竹內結子的哭。她哭得實在很好看。

【總批】
三顆半星(如果能更緊湊點就好了;有些段落顯然在拖時間)

【判語】
人類愛情的偉大不亞於任何高貴的思想,這是為何聖經也有纏綿的“雅歌”,且稱為“歌中之歌”。如果生物性的束縛像地球的重力,那麼愛情就像沖天的火箭,一次又一次想掙脫捆綁,飛往無重世界。雖有時不幸墜地,有時亂飛,但歷世歷代的男女依然前仆後繼,因為有一個遠古流傳至今的故事,訴說著比翼乘著太陽風飛往星際的自由與美麗。

~此岸的彼岸~

Monday, November 12, 2007

美源染髮劑

我的頭髮向來濃黑,但從兩三年前開始,頭前正中忽然出現了一大撮白毛,望之簡直就像那位常在"全民亂講"出現的"軍事專家"。我本來不以為意,甚至頗有幾分自喜,想像自己成了相貌清奇的武林異人。

但我老婆覺得事態嚴重,非要替我染髮不,於是去越南超市買了美源染髮劑。據她說,美源染髮劑歷史悠久,從日據時代起就是台灣阿婆的最愛。我聞之愕然,原來我與台灣阿婆同屬一個消費族群了。

此染髮劑真的是方便好用,且其黑色特別適合我們亞洲人:
* 只要均勻地梳上頭髮即可上色
* 等十分鐘, 然後用清水洗淨即可

我既受其惠, 宜賦詩頌之:

人當壯年髮未蒼, 頂簇白毛費思量。
妻嫌子笑渾成趣, 貌似名人意徬徨。
喜有阿婆經歲月, 染劑惠我遊客鄉。
美源敷梳才一刻, 白莖盡化青春色!

~此岸的彼岸~

Sunday, November 11, 2007

北橋妻

吾妻鏡又稱《東鑑》,是日本的一本史書,成書約為鎌倉後期。我們今年(2007)夏天第一次到日本玩,自然不知此典故。看到一家漆雕店,名為"鎌倉彫-吾妻屋",只覺有趣,但莫名所以,還以為跟那個名人的老婆有關。

從這倒可說說吾妻 - 可稱"北橋妻"。 北橋妻聰明大氣,但與其他女人一樣,喜歡皮包。她有一本領,可以一眼從眾桿凌亂的衣服皮包叢林中,挑出最貴的一件。

她從不扭扭捏捏,罵起人來可讓大多數男人退避三舍。還好天平座的她,明快而不果斷; 見事識人雖明,但常存不忍人之心,又無心機,所以雖作不成一代女主,可人緣很好。

北橋客的社交生活,基本上是依附北橋妻的社交圈而存在的。她樂於助人,記憶力驚人,所以常有人打電話給她,把她當成 information center.

北橋妻作過電視記者,受過科班訓練,文筆流暢明白,立馬成章,不像我喜歡掉書袋。她有蒐尋 Internet 的天份,幾乎沒有她想查而查不到的東西。她最適合的工作應該是徵信社。

北橋妻很會說故事,化繁為簡,說得娓娓動人 (給她三分色,她真可以給你開染坊)。我很少看新聞,多靠她告訴我社區小道和世界大事。北橋客最大的享受之一,是聽著北橋妻報導社會新聞而入睡。
~此岸的彼岸~

鄉愁DVD

我五年級的鄉愁是包美聖當年唱的校園民歌。記得包美聖嗎?她唱紅了小茉莉、捉泥鰍、蘭花草、那一盆火、看我聽我、走向我走向你、以及我最喜歡的"你在日落深處等我"。

朋友和老婆笑我一個大男人喜歡聽嗲嗲的女聲,但不知怎地,她那乾淨純粹的歌聲就像 Instant replay button,一下就帶我回到甜甜遠遠的70-80 年代,帶我再度造訪一逝不返的青春。

我常驚訝於鄉愁的多維度。鄉愁當然是多媒體的:有聲音、色彩、人影、氣味、觸覺、風速、溫度、手勢、眼神、空間感。我的鄉愁DVD,經常是輕爽微熱的雷雨後,不甚擁擠的南台灣;台北新生南路的人行道,充滿期待的椰林黃昏;草嶺的山徑,墾丁的海面,福隆的沙,澎湖的風;更有社服團的夥伴,共度青春的純真躁動。

和任何重要的記憶一樣,鄉愁是被喚醒的情境。啊,記憶。我與它互為主奴的關係。沉澱積累堆砌的記憶,被甜甜的女聲,顛覆的第五縱隊,從日落的深處喚起,讓我無從應對。

~此岸的彼岸~

Saturday, November 10, 2007

康可的秋天

(這是北橋散記第一篇文章)
北橋客住在麻州 Concord (康可) 與 Lexington (列星屯) 附近;此處是美國革命發源聖地。1775 年4 月19日,殖民地的民兵 (多是農夫) 在此與英軍發生衝突,打響了革命的第一槍。民兵初戰不利,退至北橋 (North Bridge) 再戰,浴血擊退英軍。詩人愛默生 (Emerson) 紀念此事,,在1837年寫下了 Concord Hymn:

By the rude bridge that arched the flood,
Their flag to April's breeze unfurled,
Here once the embattled farmers stood
And fired the shot heard round the world.

如今的康可、列星屯、林肯等鎮,優雅寧靜,人文匯萃。春秋之際的美,直是"柔情綽態, 媚於語言"。

美國人紀念革命的方式是保留了當年的 Battle Road Trail,讓你扶老攜幼,在其中散步騎車。我每逢週六,帶小兒到康可拉琴,其中有兩小時的空檔,或沉緬於圖書館,或閑步於幽徑,樂不可言。偶而心中會浮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彷彿聽到了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 -- 我知道那是被寧靜的自由包裹住的幸福,遠比任何的嘈雜的口號語錄軍樂巨大而悠遠。

(北橋頭的義勇兵(minuteman)雕像;更像是執梃而起的農夫)
(康可圖書館一側. 我喜歡這張; 可謂噴火蒸霞)
老北橋公園照片:
Concord 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