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夜放花千樹,祝大家元宵快樂!二十四節氣,也走到生氣盎然萬物滋長的時候;元宵過後,便是雨水、驚蟄、春分。想種菜的這時可以鬆鬆園子的土,栽下菜苗;想出外踏青的趕快結伴出遊,莫辜負大好春光。
今年二月十四、十五,情人節與元宵節恰巧接踵而至。東西情人並肩相視,不講講辛棄疾的《青玉案》,似乎説不過去。這首詞大家都很熟悉,因此我就不怎麽説文解字了。帶著大家念一念,輕鬆地欣賞一下(臨時起意寫這篇,來不及錄音,就用文字稿吧)。
辛棄疾寫這首《青玉案》的時候,約三十歲,還是俠情萬丈: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稼軒詞熱愛馳騁想象力,不過這首詞的上半闋不需要用到他太多的想象力。對於宋朝人,包括南宋,元宵燈會是從天子到庶民都習慣的大熱鬧。根據記載北宋生活的《宣和遺事》、《東京夢華錄》,宋朝的燈節從冬至之後就著手準備。先是搭棚子、立燈山;到正月初七,燈山上綵,即開始張燈結彩。從皇室賞燈的門樓到最大的燈山,一條大街長達百多丈,街頭橫著排列三個彩門,到處燈火燦爛。千街萬巷,都是小吃攤,都是街頭藝人;説書唱戲,彈琴吹簫,賣藥算命猜燈謎,踢球吞火耍猴戲 - 整個京城變成超級大夜市!
彩燈有各式花樣。大街彩門上幾萬盞燈蜿蜒連結,猶如兩道飛龍相戲。皇室觀燈的正樓兩邊的朵樓,各掛方圓一丈的大燈毬。有的燈山搭配人造瀑布,貴戚大臣的坐席則設有水燈,光彩隨水流動,真是繁華極致。即便是軍營公署的人,雖然依法不得外出夜遊,也凑熱鬧,用長竹竿把燈毬伸到圍牆外;從遠處觀看,幾百個燈毬在夜空中高高低低閃爍,猶如飛星。
所以整個上半闋全是寫實,寫元宵燈節的熱鬧。花,星,雨,玉壺,魚龍,都是燈。自古以來寫元宵燈火的墨客詞人可多了,似乎不差辛棄疾一個,可是我們爲什麽記得這首?因爲它不僅僅描寫靜態的裝飾。幾個關鍵字,夜放,吹落,如雨,香滿路,聲動,光轉,舞,寫出了季節的流動、人的流動、光彩的流動,讓讀者仿佛置身燈會,一夜春風拂來,上下左右遠遠近近都是燈。
辛棄疾也是個塑造情境對比、拉扯情感張力的大行家。上半闋寫景,將靜態的裝飾寫出動感;下半闕寫人,由動入靜,從洶湧人潮導入個人的尋覓,從熱鬧的大街導入燈火闌珊的角落。
“蛾兒雪柳黃金縷”是當時女子所帶的髮飾,元宵大夜市也賣。湧入大街賞燈的佳人靚女,頭上都帶著白色的飾物,有飛蛾的形狀、柳條的形狀,也有金色的絲綫。寫的是人潮,可是落筆落在如雪浪湧來的女子髮飾之上。筆法如同寫的是海浪,可是落筆落在浪花之上。
衆人淹沒在美艷眩目的雪浪當中,沉醉在暗香浮動的溫柔鄉裏,有個賞燈人卻尋尋覓覓。從繁華最高處,回頭一看,在燈火零星弦歌隱約的角落,發現一雙靈動的眼睛與他交會。燈火闌珊與“玉壺光轉魚龍亂舞”相對照,繁華落盡見真淳,正是這一刻。
暗這個字,是個重要的過渡字,一方面固然形容大群佳人靚女走過、空氣中的香味隨之飄去,一方面則由光入暗,而且這暗是内心的暗,在光亮的外表下更顯出黑白對比。只用不着痕跡的一個字,既具有形容詞的功能性,又具有連接詞的過渡性,實在是高手中的高手。
這個賞燈人身體在東風吹起的流光泛彩之中飄蕩,心靈卻在人跡罕及的暗處迫切尋覓,直到他了悟到追逐人潮並無法帶來心靈的平安滿足,於是頓悟回頭,發現了一盞燈火、一對眼睛。這可能是他新的盼望,也可能是他重新肯定自己“少年十五二十時”的志氣。我們不知道細節,但也不必細究。這個元宵節,東西情人並肩相視,希望大家有機會發現、或重新肯定那盞燈火、那對眼睛,在享受春和景明的同時,也找到心中的安穩自在。
~此岸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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